學友文薈｜和平的日記本

外公的遺物裡有一本舊的發黃的日記本，本子上還寫著「和平」二字——這是他的名字，也是他一直期盼的願望。直到我打開這日記本，才懂得外公曾經與我說的「咻—轟」。這是他學會分辨的第一個聲音，比爸爸媽媽還要早。 

夏季本是讓人可以在柳樹下乘涼，吃著冰鎮西瓜的季節，但這對於1942年的外公來說，卻是一個刻骨銘心的經歷。那一年，外公七歲，這要放到現在就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學生，但現實恰恰相反，七歲的外公要蜷縮在防空洞裡，躲避日軍的殺戮，警報聲撕破夜空，王姨家孩子的哭聲被外面吵雜的聲音掩蓋住，而這聲音正是炮彈劃破空氣後爆炸的聲音「咻—轟」。那一刻，叫「和平」的孩子終於明白，自己的名字不過是亂世中最蒼白的笑話。可怕的是夜襲時的照明燈，慘白的光透過縫隙進來，把大人們緊繃的臉照得如同鬼魅，原來黑暗也能成為庇護，可與夜間飛行的「貓頭鷹」比起來外公更想做能夠在陽光沐浴下的「海豚」。 

外公有著一雙靈敏但又遲鈍的耳朵。日記裡寫道：「敵人撤退了，我終於可以去上學了，但不知怎的每到一聽雷聲大作時耳朵就不自覺的開始疼痛，我是病了嗎？」小時候過年我們在老家會放煙花的來慶祝新年大吉，可每到這時候外公都會躲在房間裡不願出來同我們一起慶祝，曾經我會覺得外公掃興，大好日子就躲在房間裡，現在知道頭尾後真是感到愧疚不已。他也時常自嘲：「你外公啊，長著一對假耳朵，能聽見方圓千里的蟬叫，卻聽不得院子裡的爆竹聲。」 

成為教師的外公，總在開學日帶學生做一種遊戲：蒙住眼睛聽聲音。「這是溪水，這是麻雀，這是...」當有孩子不小心踢翻鐵皮桶，刺耳的哐當聲會讓他的手指突然痙攣。2001年紐約恐襲的新聞播出時，他盯著電視機里倒塌的雙子塔，手裡摩挲的卻是那本藍皮日記。當時我不懂他為何低聲說：「看，連鴿子都逃不過變成灰燼。」 

如今隨著科技發達，有了虛擬實境的體驗，把「咻——轟」的戰場音效當成新奇的遊戲，人們笑得像只歡快的小海豚。而當年那個想當海豚卻活成貓頭鷹的老人，終究沒能等到真正光明的白晝。外公說黑暗也是庇護，至少在那裡，七歲的和平能幻想自己是一直海豚，而非永遠警覺的夜行鴿。